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□ 李艷萍
我的老家在瀾滄江邊上,一個小小的村莊,總共不到20戶人家,被稱為“滇緬公路的咽喉”的功果橋就在村內。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初,我們村還沒有通電通水。
我們家有7口人:奶奶、父母和我們四個孩子。奶奶眼睛看不見,長年需要人照顧;父親和母親是主要勞動力,家里三個大些的女兒平時帶著小弟弟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。在農村,像我家這樣缺乏勞動力的家庭日子過得尤為不易。
我家的土地距離村莊很遠,且要過江過河,平時去地里干活時父親從河里游過去,母親不會游泳,需要帶著我們幾個孩子步行五六公里,從一座小鐵橋繞路到地里。如果遇到大雨河水暴漲,父親也只能繞路,還要祈禱地里的莊稼不要被大水沖走。父母親都是老實本分的農民,沒有手藝,除了種田地,家里基本沒有其他收益。
那些年,我們家晚上的照明工具有三種:煤油燈、松明和電筒。買來的煤油燈叫“馬燈”,有玻璃燈罩,可以調節亮度,比較稀奇;自制的煤油燈是用空的墨水瓶裝上煤油,瓶蓋打孔穿上棉線當作燈芯。但煤油可是稀罕物,所以母親在家時,多數只是點上一支松明照亮,她劈柴、煮豬食、撿包谷豆子、縫補衣服……松明的煙熏嗆得她眼淚汪汪、咳嗽不止。電筒,則是晚上母親去田里守水時用的。插秧前夕,要不分晝夜地做好田里的儲水工作,為確保趕上節令,按時插秧,母親熬夜守水,電筒隨身帶著比較方便,而且不怕水,它陪伴了母親一夜又一夜。
秧苗生長過程中,夜里還要時時照看,我家的田在江邊上,田里的土是沙土,水少時會全部流失,水大時田埂就容易被沖垮。每次一下大雨,即使是半夜,母親也會迅速翻爬起身,叫上我們其中一個姐妹,拿上電筒趕到田里檢查,發現小漏洞馬上堵塞,有幾次雨太大根本沒辦法堵住,眼睜睜看著田埂垮塌,大雨澆著母親的頭,滿臉的水,看不出她有沒有哭。
1992年,我讀六年級,村里傳來要接電的消息,大家都很興奮??墒悄赣H卻是滿臉愁容,因為那時候要接上電,每家每戶還要交入村的電桿、電線、電路表,以及入戶的電燈泡、插座等各種費用。加上那年父親一直生病在家,家里沒有什么副業收入。一整天,村里都很熱鬧,電力公司的工人按照繳費花名冊一家家去拉電線、安裝電燈,第一家亮了,第二家亮了……天黑了,工人走了,村子里家家戶戶都被燈光照亮、歡聲笑語不斷,只有我們家黑漆漆的。我和弟弟站在家旁路口,一直伸長著脖子,看著那條回家的路,盼望著母親早點回來。終于,黑暗中,母親拿著電筒,身后跟著一個高高的男人。走近了,我才看清楚他是我們村里一家人的女婿,是一位中學老師,是母親請來給我們家接電的。原來,母親想了很多辦法,承諾了繳費時間,最后村里同意先給我家接電,但是電力公司的工人已經走了,擔心我們太失望,她就去請了這位在她眼中“什么都會的老師”來幫忙。因為姐姐們都去上中學住校了,我就是家里最大的孩子,我負責給老師打電筒,他在電筒光里不停忙碌,一邊還跟我們說:“不怕,今晚上我們一定能接上,別人家能用上電燈,你們也能用上!”
當電閘閉合,燈光亮起的瞬間,在燈光的刺激下,我們都閉了眼,再次睜眼時,我感覺暈乎乎的。在亮亮的燈光下,老師和我們坐在一起,吃著簡單的宵夜,親切地和我們說話,囑咐我們好好讀書,把自己碗里的臘肉又夾給了弟弟。后來,我也去上了中學,成了這位老師的學生,在他的悉心教導下,考上了省城的中專學校,畢業后還分配了工作。這么多年過去了,每次想起這件事,想到老師給我們說的這句話,我都記憶深刻,一直心存感激,他不僅給我們家接通電燈,還在我們幾個孩子的黑暗生活中點亮了一盞“燈”。我常常在想,成為老師的學生是我一生的驕傲,他教給我的知識和他優秀的師德,時刻提醒我要努力成為像老師一樣的人,做別人人生路上的“一盞燈”。
三十多年過去了,當年的小村莊已經不存在了。為了建設水電站,我們村都搬到了鎮上,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,集中住進了青石巷道、小橋流水的功果移民街,孩子們從小學到中學都能在全鎮最好的學校上學。跑鬧的孩童,閑坐嘮家常的老人,年富力壯、忙忙碌碌的年輕人讓整個村莊充滿了生機和活力。母親說,現在村里家家戶戶都安裝了節能燈,比老家的燈更明亮,堂屋的燈一家和一家款式都不一樣,太漂亮了,能過上這種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!
現在我每次回家,都要在老家路邊停留一會兒,記憶中的村莊變成了一片水域,老村莊什么都沒有留下,只有遠處的山峰還讓我覺得熟悉。也許再過幾年,我回來時會直奔鎮里的移民街,不在這里停留了,因為在我心里,“老村莊”和“移民街”融在了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