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理古城內的“民國建筑”

（一）發現：藏在深巷人未識

大理是1982年國務院公布的首批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之一；始建于明洪武十五年（公元1382年）的大理府城，上個世紀80年代之后成為開發旅游的熱點地區。在“保護為主，搶救第一，合理利用，加強管理，傳承發展”的方針指引下，近些年為恢復古城傳統風貌，少不了對街道上的危房、不協調建筑，加以拆除重建或“修舊如舊”的改造。2014年的12月27日，當我漫步于古城人民路中段，北排臨街鋪面正在拆除重建。在工地的北邊，一幢造型別致，端莊渾厚，色調明朗的兩層樓房，引起我的特別關注，眼前為之一亮。我趕緊用相機抓拍下這幢建筑的“芳容”。

建筑是凝固的歷史，一幢建筑記錄了其所處時代的政治、經濟、歷史和文化；建筑也是一種藝術，它的藝術感染力會產生一種無聲的精神力量，成為一個時代的精神象征。這幢房屋是民國時期西方文明涌入國門后，中西合璧式的建筑，其廊、柱、門、窗設計之精美，并使用地方建材大理石做貼面裝飾；簡潔、流暢的輪廓線條；近似橘黃的色調，使人感到親切、溫馨。作為一個關心鄉邦文獻的本地人，我深知古城的大街小巷，角角落落都隱藏著歷史足跡的密碼和故事。

（二）軼事：“寶二爺”的私宅成軍長官邸

這幢“民國建筑”所在地稱衛市口，解放后改名人民路，是大理古城的中心和繁華地段。街口與復興路相接，往東是東門街（奎閣）。街口有條南北走向的小巷，里邊有幾院傳統民居庭院，這幢“民國建筑”隱藏于深巷的東邊，由于只是兩層樓房，不顯山露水，在人民路街頭看不到她的真容。這小塊片區在我的記憶中，深刻而又神秘。1949年之前，街口是“云南省合作金庫”，性質就像今天的“農村信用社”金融機構。但凡銀行，選址一定是繁華地段，建筑非常體面和講究，新舊社會都如此?，F今仍然是大理工商銀行的行址和營業部。說“深刻”，是因為抗日戰爭后期，駐扎在大理的國民黨部隊，在宋希濂任司令的十一集團軍之后是第二軍，軍長王淩云的官邸就在巷內。當年我在大理省中讀書，校址就在離此不遠的賣米街，每天都要經過衛市口，有時會見到王淩云從合作金庫的大門出進。他個頭不高，身體長得很結實，面色有些黝黑，特征是眉毛很粗，有軍人的氣概。常穿一件美國軍用夾克衫，露出領章“金底板兩顆星”，是陸軍中將軍銜。第二軍軍部駐大理的時間較長，關于這位軍長的傳說也就多。例如有說他是“綠林”出身，“招安”后參加“國軍”。不實。王淩云，字仙峰，生于1899年，河南省汝陽縣人。1924年小學畢業后從軍，參加地方部隊；1930年為蔣介石收編后，王任75師225旅少將旅長。1937年8月13日“淞滬會戰”，王率部參加上?？箲?，升任76師中將師長。之后轉戰江蘇、浙江、安徽、江西，多次與日軍激戰。1942年6月經川、黔進入云南，升任第二軍中將軍長，下轄3個師，軍部駐大理。1943年第二軍改屬中國遠征軍序列，全部改裝為美式裝備后，王率部參加滇緬抗戰有功，1945年獲“青天白日”勛章和“美國自由”勛章。其間，王淩云曾帶職學習，畢業于陸軍大學將官班第五期。王的文化程度不高，但他找了一個畢業于昆明某大學的女士做“賢內助”，衛市口的居民說：“人長得很漂亮”，即今天的常用詞“美女”。

抗戰勝利后，王淩云兼任滇西警備司令；1946年第二軍整編為第九師，王任中將師長兼任云南警備總司令部副總司令（司令為何紹周）。1947年3月調入中原與解放軍對抗，1950年王淩云被俘，送到北京功德林戰犯所改造；1961年特赦獲釋，安排在京郊紅星公社學種蘋果。1963年，以“著名抗日將領”的身份，移居河南由政協安排為秘書處專員。1968年“文革”中受沖擊，離家出走后“下落不明”。這是后話。

王淩云治軍較嚴。第二軍駐大理時，直屬部隊在三塔寺軍營。有個團長強奸附近農村婦女，經告發后，王淩云下令“就地正法”——槍斃。第二軍重視“政工”，有京劇團和話劇隊，曾借學校禮堂公演話劇《野玫瑰》；京劇《打漁殺家》《三打祝家莊》《鐵公雞》等劇目。政工隊有進步的文化人，有位導演黃蜂先生，指導省中高十五班排演反封建為主題的話劇《過渡》。第二軍還倡議并組織大理四所中學（省中、女中、縣中、國立師范），舉辦過一屆規模較大的運動會。獲得好評的另一面也有非議：一些女學生與第二軍的軍官結婚。部隊調離大理去東北參加“內戰”，途經湖北時上級明令不準帶家屬，這些“大理女子流落武漢街頭”，昆明各大報紙都當“社會新聞”報道。民間輿論則說：女子的家長“目光短淺”。

（三）現實：歷史建筑的舊貌新顏

到了2018年，大理古城人民路這一段舊房改造完工。臨街鋪面改成地下一層，地面兩層，經營旅游商品工藝品和名特食品。因系黃金地段，生意紅火。最中一間是仿古實木大門，一直上鎖。掛有一塊木牌，上書：“第一批歷史建筑 嚴家院 大理市人民政府 2017年3月”。門楣上又刻有“某某小酒館”幾個大字。臨街鋪面遮住了2014年我見過的那幢“民國建筑”，與現今的“嚴家院”有何關系？大門不開，我繞到隔壁小巷去找有否后門，實地一看是一家健身俱樂部的大棚，擺放著各種健身器材。走到巷底，門牌“人民路111號”的院子也是大門緊閉。

2019年4月15日，我專程到大理市古城保護管理局訪問并核實我了解的情況。局里的施釗同志接談，原先熟識的沈亞松同志也在場。施釗說這幢建筑確實很美，是嚴寶成于民國年間建蓋的私人房產。據老人講，1950年中國人民解放軍第十四軍進駐滇西，軍部在大理，軍長李成芳就住在里面。后來一度作為市政部門的辦公用房，再后幾經更迭明確為私人房產?，F在的業主想拆去另作打算，局里考慮到已頒布為大理市的“歷史建筑”，屬于“文化遺產”未予批準。沈亞松同志說：嚴家院準備恢復原貌。

嚴寶成是誰？他是“喜洲商幫”著名商號永昌祥創始人嚴子珍的第二個兒子，喜洲人稱他為“寶二爺”。學校畢業后沒有經商而是去從政，當過民國時期洱源縣長和賓川縣長，后任富滇銀行下關分行行長直到云南解放。至此這幢嚴家院內的中西合璧建筑，來龍去脈就清楚了：一個受過教育的“富二代”，選擇大理古城中心的黃金地段，設立與富滇銀行同為云南省屬的合作金庫，后面建蓋一院隱蔽的私人住宅。先后被兩位軍長看中，成為官邸兼作辦公處。時光已經過去半個多世紀，當事人早成了來去匆匆的“過客”，但房屋還保持著它的原真性，被認定為大理市掛牌保護的“歷史建筑”。

這幢民國時期的建筑很美，值得被記住。